秋雨泫然

深呼晰

【邰方】别哭,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后来我才明白,他们的爱情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不是火焰烤干了海水,而是海水浇熄了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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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冬末春初,我的店里来了两个男人
年轻的那个叫方木,戴着鸭舌帽,灰色休闲西服,运动鞋。
稍年长的那个是邰伟,黑墨镜,黑皮衣,黑皮鞋。

年长的那个开了口:“老板,来一间豪华套房,我们要住半个月。”

整个冬季生意冷清了一半,所以当他们俩个拎着两只大皮箱进来的时候,我心下欣喜万分。

“得嘞,二位里面请,您先看看房。”

来了俩位大主顾。

“豪华的倒是有,只是这床跟你们城里的不一样,我们是农家土炕,这是平遥城的特色。”

“没关系,干净整洁就成,我们来这也就图个清静。”

我的店名是又见平遥,正好跟平遥有名的舞台剧重名。

房间在二楼,自家院子,没有电梯,只得人力搬着行李上楼,邰伟不让我帮忙,先把自己的搬上去,叮嘱在底下的方木,你别动,我来搬。

一个人吭哧吭哧把两个硕大的箱子抬了上去。

别看平遥城面积不大,四四方方围着城墙,自成一个小世界,名气倒是不小。打西周宣王时期就建了城,是保存最为完好的四大古城之一,也是中国仅有的以整座古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获得成功的两座古城市之一,旅游旺季时,国际游客更是络绎不绝。

平遥人热情好客,古城里的旅店基本都是自家宅基地改建的,不用负担房租,对待住店的客人就像到自家做客一般,想喝酒,汾酒管够,还不收钱。

他俩来的时候,碰巧赶上我们本地的社火节,城里社火表演,唱大戏,满坑满谷都是人,别提多热闹。

我在店里会客厅摆了酒,设了宴,招呼几个哥们弟兄一起过来庆祝,豪爽好酒的邰伟也加入了我们。

方木却没有上桌,叫他一起同饮,他笑笑摆摆手,指指自己面前正在看的一本书。

“没事,不用管他,我这位兄弟身体不大好,喝不了酒,就别难为他了。”邰伟对我说。

喝到兴头上,大伙提议唱歌助兴,邰伟看了一眼身后的方木,自顾自唱了起来:心,慢慢疼,慢慢冷,慢慢等不到爱人,付出一生,收回几成。慢慢,慢慢没有感觉,慢慢,慢慢心变成铁……一边唱一边不住扭头看一旁角落里的方木,

方木捧着书,并未抬头看他。

“喜庆的日子就不要唱这么悲情的歌了”,我拍了拍邰伟的背。

“我就会这一首,木木教我的。”邰伟看着方木,没有回头。

“我说哥们,你这兄弟不大爱说话啊。”我一哥们问他。

“你们可别小看他,他懂得比我多多了,他这脑袋啊,就像个小型图书馆,你想知道什么,按个检索键,蹭蹭就出来了,跟百度百科似的。”

一席夸赞,终于让方木抬起头看着邰伟,对他淡淡一笑。

正要继续说点什么,突然停了电,约莫是跳闸了,小小的会客室立即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方木!木木!!” 邰伟慌忙起身在黑暗里摸索着就往方木那里奔,差点撞个趔趄。

“我在这,在这” 方木应着他。

“木木,别怕,有我呢”

邰伟在黑暗中摸到了方木的手,紧紧地抱住他。

俩大老爷们怎么这么矫情,这哪里是兄弟情深,分明是两口子,我心里暗想。

第二天,我给了他二位一张平遥城的地图,并详细标注了最佳的参观路线和特色馆子。
“另外,我推荐你们去看看我们平遥最特色的舞台剧吧,保证你们看了值回票价。”

我说的是王潮歌导演的《又见平遥》。

又见平遥跟别的印象系列舞台剧最大的不同就是,它是情景体验剧,观看演出的游客不是坐在台下看舞台,而是一路跟随演员,边走边看,演员就在观众身边表演,观众跟随者演员由浅入深,逐渐了解整个剧情,可以远观,也可近看,仿佛置身于剧情中,自己也成为平遥老城的一份子,一个多小时看完,基本上就能把晋中票号文化、镖局文化和平遥人仗义,守信的人文特征了解个大概。

接过地图和戏票,邰伟拉着方木的手,二人谢过就出了门。

又见平遥剧场在古城城墙外,讲述了一个关于血脉传承,生生不息的故事,清朝末期,平遥古城票号东家赵易硕抵尽家产,从沙俄保回了分号王掌柜的一条血脉。同兴公镖局232名镖师同去。七年过后,赵东家本人连同232名镖师全部死在途中,而王家血脉得以延续。

游客观看表演在室内,迷宫般的剧场有着繁复的空间分割,不同于传统剧场,在90分钟的时间步行穿过几个不同形态的主题空间,观众可以捡拾祖先生活的片段:清末的平遥城、镖局、赵家大院、街市、南门广场等,从纷繁的碎片中窥视故事端倪,看实景演出就像一次穿越,观众有时像看客,有时又像亲历者。

可谓晋中之美,尽收眼底。

邰伟一路紧紧拉着方木的手,生怕他被挤散了,不时地提醒他看这里,看那里,唯恐他的思绪不知又飘到哪里去。表演结尾,所有的演员一齐上台,唱响又见平遥的主题曲《桃花红 杏花白》,方木的眼神这次没有飘忽不定,而是怔怔地望着舞台,认真地聆听着:

桃花儿依旧红来 杏花儿依旧白
爬山越岭我寻你来
啊个呀呀呆……

一曲终了,方木不肯马上离开,他对邰伟说,“这首歌真好听,我要上网下载下来回去听”,邰伟如释重负吐了口气,“好好好,没问题,门口有卖这个剧的光碟,我一会给你买,你回去慢慢听”。


他们在这里住了些时日后,我发现方木时常定定地看着一处,不发一言,有天我忍不住好奇,问了邰伟,你这兄弟得了什么病啊,我看他总是发呆。

没事,心病,我带他到处转转就好了。

二人一住大半个月,分别的那天我开车将他们送到了高铁站,欢迎他们有空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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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开春,临近深夜我正准备收工锁门,突然一个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老板,有房吗?”,熟悉的烟嗓在门口响起。

“邰伟?!”我有些激动地上前,拥抱住这个风尘仆仆的贵客。

见他一个人拎着箱子进来,我有些疑惑,“怎么,你那位兄弟没和你一起来?”

上次他们在我这住了那么久,我能看出来,虽然他们表面上以兄弟相称,但从二人的行为举止来看,应该是一对恋人无疑。

“哦,没事,先不谈他,有酒吗,山西的汾酒。”

“那当然,酒逢知己千杯少,想喝多少咱都有。”

待他坐定后我从后厨房抱着一坛醇香的汾酒过来,给他和自己都满上一碗,就着一点现成的花生米,碗秃则,等他打开话匣。

“上次从你这走后,一直挺想念这里的,想着只要有时间,再过来转转,这次来,一个是散散心,一个是想念你这汾酒了,还有就是想再来好好看一场《又见平遥》,上回两个人过来,一路上光顾着照应他了,没有用心看,这次来要把这个缺憾补上。这平遥城古香古色,安安静静的,真好,没那么多烦心事。”

“那是那是,上回我就跟你说,咱这平遥城,你来了一回就想来第二回,每回来的感受都不一样,看看历史,学学文化,绕着城墙顶走一圈呀,你就能穿越回明清了。”

“哎,对了,你还没说,怎么是你一个人来,你那兄弟……”

“你说方木啊”

“嗨,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不是兄弟,其实,我俩是一对”

“苦命的一对”。

说完,邰伟仰脖又干了一碗。

“明儿个咱哥俩再好好唠,我这会只想睡上一觉,坐了七八个小时的火车,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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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走后的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

方木有心病

也就是常说的抑郁症,但他是重度。

他是幸运的,又是非常不幸的。

在他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是全校心理系最拔尖的尖子生,他有个导师,叫乔教授,一直特别欣赏他,平时也特意培养他。但是,在校期间,他亲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因为他,死的死,伤的伤,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给他制造了无数恐怖的难题,真正的杀人凶手,幕后操纵者竟然是他一直都信任和敬仰的乔教授,而他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陈希,也在这场人为制造的劫难中成为牺牲品,方木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但发生了这么多惨剧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他凭着自己超人的智慧和学识,分析来分析去,查证来查证去,都没有发现真正的凶手,导致一个一个悲剧接踵而至。陈希死后,他就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看过无数个心理医生都没用。他坚持相信陈希没有死,千钧一发之际被他从舞台的铡刀下救下来了,而且平日里在脑子中一直幻想着陈希在各个角落出现,跟空气对话,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没救了,不敢靠近他,不想招惹上一个精神病。

邰伟异常的痛心,方木现在这个样子,他宁愿他从来都没有考上什么大学,宁愿他什么都不懂,念了这么多书,反倒害了他,他多希望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只要正正常常活着就行。可是事到如今有什么办法呢,邰伟只能陪他演戏,假装也看得见陈希,跟空气打招呼,不让他看出有什么破绽。

本就生性忧郁,内向的方木,几乎要被压垮了。

他的舍友,爱人,他的老师,竟然都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弃自己而去,他所有的感情寄托都被收割得干干净净。

同时,他还要承受着周围人的闲言碎语,有人说他是天煞孤星,谁跟他攀上关系都要倒霉。

眼看着这么一天天的也不是办法,邰伟想着请个长假,带他换换环境,说不定哪天开窍了能治好呢。


第二天邰伟睡到快晌午才起来,正好我一个人在店里吃饭,就招呼他过来一起吃,

三杯下肚,他开始喃喃地诉说这后来的故事:

在你这住了大半个月,方木他终于会掉眼泪了。


你要知道,人在经受巨大打击后是哭不出来的,多数情况下,都是漠然的,整个人散发着绝望的气息。想哭就哭出来之后,悲伤可能就会随着情绪的发泄而慢慢淡化了。之前他再难受再痛苦,你从表面上都看不出来,他全憋在心里。

那天看完《又见平遥》之后,我看见他偷偷抹眼泪了,我就知道,他的认知,情感,慢慢回到正轨上来了。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

重度抑郁症这个病,好起来太难。

我告诉他,我喜欢他,爱他,想跟他一辈子待在一块,他非不信,说我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招来给他治病。对谁戒备心都特强,也只有我陪他玩了。

从学校毕业以后,他想进警局当警察,我一开始不同意,可我们局领导觉得不能浪费人才,执意要招他。警察这行当真他妈累,工资不高,压力又大,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我早就跟他说过,他不适合当警察,他追求完美,不允许自己犯错误,把自个当机器人了,读了那么多书,到头还是活不明白。

那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邰伟点燃了一支香烟,深吸了一口,低着头,并不言语。


我也没敢吱声,一直等他情绪恢复。
半晌,听他低低地抽泣起来,手指抖动地几乎要夹不住烟。

后来……


怪我,都怪我


全都怪我他妈没看好他,我当初就应该把他24小时栓在身边的。

那天晚上,局领导请客,我多喝了几杯,回来后,看他一个人在宿舍里安静地看书,看着也没什么不对劲,就迷迷糊糊睡了。

结果到了第二天,我才发现,他不见了。

电话打不通,整个警局大院都找了,就是不见人影。

我慌了神。

一直到了晚上,突然接到了绿藤大学的电话,就是他毕业的学校,说在学校大礼堂发现了他……

我火急火燎地赶过去发现,

人已经凉了。

他用礼堂后台演话剧的那个铡刀,用当年别人杀死陈希的方式,了结了自己……

当年陈希死后,道具上沾了血腥,没人再愿意碰这晦气的玩意,就把它封存在后台的一个屏风后面,几年都没人管。

我本以为他已经清醒过来,接受了陈希的死,但他还是没有。

他终究还是没能战胜自己的心魔,他肯定还执拗地相信陈希还活着,相信这一切只是障眼法,他非要亲身证明看看,都是假的,都是幻觉。

我当时看到那个场景,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塌了。

你能感受那种心情吗,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脑袋和身体分家,血光四溅,明晃晃地躺在你面前,你能体会到吗?

比死还难受。

局里的同事把我抬了出去,没让我多停留

后来发生了什么好像都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在宿舍里窝了三天还是四天,吃了两顿泡面,不锁门,等着方木回来。

等来等去,还是等不到他。

要不是局领导强制性把我从床上拽出来,给我做了很多思想工作,估计这会得重度抑郁症的就是我了。

听他说完,我端起碗一饮而尽,今天这酒苦得要命,真他妈苦。

我这才明白上次邰伟把方木当孩子一样照顾,停个电都能惊慌失措成那样,到底是为什么了。

饭后我给他买了《又见平遥》的票,叫了一辆电瓶车,载他过去。

一年了,演员还是那些个演员,剧还是上次看的剧情,邰伟想努力和其他观看表演的游客一般,怀揣好奇心,伸长脖子,欣赏每一处的表演,他太需要一点点时间放空自己了,虽然他知道,从剧场走出后,方木的身影又会重新占据他的头脑,一寸寸凌迟着他的神经,折磨得他痛苦不堪。

跟随着演员欣赏完精彩的表演后,走进大厅继续观看最后一个表演环节,游客并不多,邰伟还是选择上次坐过的第三排,音乐起,掌声落,全体演员上台共同合唱那首又见平遥的主题曲,邰伟望着身边空落落的座位,泪流满面。

背景音乐宛转悠扬

又是一年春,你听,

平遥城里又响起了那首你最爱的曲子:

桃花儿依旧红来 杏花儿依旧白
爬山越岭我寻你来
啊个呀呀呆……

山丹丹你就开花 满坡坡你就红
一村里挑下你一人
啊个呀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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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故事架构借鉴了喵汪圈的一个妹子

又见平遥的主题曲真的非常好听,建议在网易云音乐里直接搜索“又见平遥”,有两首歌,《桃花红杏花白》和《等你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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